2019年12月17日，阿联酋迪拜的医院病房中。

一位面容憔悴的老人，静静地躺在床上。壁挂超大液晶屏电视中，正播放着来自巴基斯坦的突发消息：

特别法庭于今天作出裁决，以叛国罪，判处该国前总统佩尔维兹·穆沙拉夫死刑。

虚弱的老人努力关掉电视，将视线投出窗外，望向遥远的东方。

谁能知道，他就是穆沙拉夫本人，一位“中国人民的老朋友”，一个人生跌宕起伏的奇男子？

上位之路

穆沙拉夫，生于1943年。前半生，他是典型的职业军人，后半生，他是典型的强人政治家。

作为外交官的儿子，穆沙拉夫虽属少数族裔，却从小立志从军报国。他中学毕业，即考入巴基斯坦著名的军事学院和参谋指挥学院，以优异成绩毕业。

此后，他参加了两次印巴战争，在特种部队中浴血奋战，多次立功受奖。

1990年，穆沙拉夫到英国皇家防务学院进修。据说，其毕业论文，受到了校长的高度评价。学成归国，穆沙拉夫在军队步步高升，成为巴国第一军军长，

巴国的政界历史，总会用独特的方式，书写“军人执政”和“民主政府”的重复。

穆沙拉夫和前总理谢里夫也是如此。

1998年，穆沙拉夫在中将里仅排名第三，虽升迁无望，却从未去讨好谢里夫。谢里夫对此却很欣赏，将他提拔为陆军参谋长，晋升为上将。

遗憾的是，在这里，文官和武将的“蜜月期”总是太短。两人很快因克什米尔等问题产生分歧。

1999年10月12日，穆沙拉夫偕夫人访问斯里兰卡。谢里夫突然公开翻脸，宣布了撤职令。谢里夫不仅想要穆沙拉夫下台，还想让他下地狱。

穆沙拉夫尚在归国途中，谢里夫命令，不允许飞机在任何机场降落。此时，燃油只能维持70分钟，乘客们惊慌失措。穆沙拉夫冷静地利用机上通讯设备，向首都卡拉奇的部队下达了政变命令。

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游戏开始了！政变最终成功，飞机安全降落，燃油也只剩下7分钟的用量。穆沙拉夫落地后，就将谢里夫送上了法庭，以恐怖主义、劫机和企图谋杀的罪名，判为终身监禁。

2000年12月，谢里夫获赦，从此流亡沙特阿拉伯，穆沙拉夫则昂首走上政坛。

2001年6月20日，穆沙拉夫中止了拉菲克塔拉尔的总统职务，并自命为总统。同时，还兼任了巴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、陆军参谋长等要职，他成为巴国历史上第四位军人总统。2002年11月，根据全民公决结果，他获得连任。

南亚一颗强悍的政治新星，就此冉冉升起，散发别样光芒。

大国关系

巴基斯坦是南亚次大陆上的“大国”，但又是世界格局中的“小国”。这让穆沙拉夫的外交政策，必须小心翼翼。

穆沙拉夫上台之初，就展开了对西方国家的外交公关。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出访南亚地区时访巴，使其政权的“合法性”大大加强。

“911”事件后，穆沙拉夫迅速选边站队，成为小布什“反恐”大业的前线国家。他的积极态度，换来了小布什政府的支持，不仅解除了原有的制裁，还给予至少40亿美元的援助资金，将巴基斯坦提升为“重要非北约盟国”。

美国人长于计算成本和收益。到2008年时，巴基斯坦的塔利班武装依然活跃，而执政联盟也对之积极打击。美国人意识到，没有穆沙拉夫，巴基斯坦的反恐行动也能继续，甚至很可能继续得更好。

美国人态度的改变，为此后穆沙拉夫的离职，埋下了草蛇灰线的伏笔。

相比与美国的互相利用，穆沙拉夫与中国的关系，显得更为诚恳。他先后于2000年、2001年、2003年、2006年和2008年4月访华，并出席了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和博鳌亚洲论坛年会。

中国对巴基斯坦，也确实“照顾”有加。

2001年5月，中国国家总理朱镕基访问巴基斯坦。穆沙拉夫提出请中国帮助开发瓜达尔港。这件事很快就被摆上两国合作的议事日程中。

此前，巴基斯坦只有卡拉奇港和卡西姆港口，两大港口都要经过卡拉奇。如果当地出现问题，整个国家的进出口就会瘫痪。这种背景下，穆沙拉夫最希望在靠近波斯湾的西部，建立一个新的港口。他能求援的对象，也只有中国。

 

中国用行动回报了这份厚重的信任。在接手瓜达尔港之后，中国人只用36个月就完成了建设，总投入2.18亿美元，巴基斯坦只出资了5000万。曾任中国驻巴大使的张春祥说，瓜达尔港是中巴友好合作的典型、典范、样板，“特事特办，定下来就干”。

穆沙拉夫对此深有感动。

2006年2月19日，他来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，与胡锦涛主席和其他中国领导人举行会谈。穆沙拉夫真诚地对援建表示感谢，并称巴基斯坦想充当中国进入中亚市场和能源领域的运输线，有兴趣为中国建立一条贸易和能源走廊。

穆沙拉夫的话，直白而务实。

一直以来，中国的原油输送线大都需要途径马六甲海峡，很容易受制于人。如果全面利用瓜达尔港，来自伊朗和非洲的原油，就能源源不断输送到中国西北部。在南亚，如此为中国周到考虑的元首，穆沙拉夫算是第一号人物。这位强人对中国的感情，还远不止此。

 

2008年，汶川地震。穆沙拉夫第一时间派出两架C130运输机，满载救灾物资。同一天，巴基斯坦红新月会也向中国红十字会捐赠5万美元。

不久后，听闻中国需要大量帐篷，穆沙拉夫将国家战略储备的所有帐篷全部捐给中国，数量精确到22260顶。

这还不够，穆沙拉夫将自己乘坐的专机座位全部拆除，只为腾出更多空间，向中国运输物资，连医疗人员也只能站在角落。

穆沙拉夫豪气地吼出一句话：“中国兄弟需要什么东西，我们就提供什么东西！”

消息传到中国，经过互联网的传播，让我国普通民众感动不已：什么是“铁哥们”？“巴铁”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
谁也没想到，穆沙拉夫在位的时间，已悄然走入了倒计时。

双面强人

穆沙拉夫在位十年，展示出两张面孔。

A面的穆沙拉夫，理性、务实。

他采用“军人掌权、文官治理”的策略。军队与文官机构并存，监督政府工作，而不是凌驾其上。

他积极推动振兴经济和反腐肃贪，带头公布个人和家庭财产。巴基斯坦的GDP翻了两倍，军政权从未面对严重的经济或腐败问题，与之前的民选政府形成鲜明对比。

他虽戎马出身，但却推动和解。2001年，他应邀访印，成为第一个拜谒甘地陵的巴基斯坦国家元首。在其治下，印巴关系一度展现出明朗的阳光。

B面的穆沙拉夫，独裁、专断。

他虽接管国家权力，但却始终给自己保留陆军参谋长的职务。反对派多次要求他脱下军装，但他置若罔闻。这身军装，终于还是带来了大麻烦。

2007年10月，穆沙拉夫赢得新一届总统选举。但巴基斯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哈尔·乔杜里，坚决不同意宣布其当选合法。

乔杜里说得在理：“陆军参谋长还能同时竞选总统？闻所未闻！”

穆沙拉夫懒得和乔杜里辩论，他直接宣布了国内紧急状况，并以不遵守为由，解除了乔杜里等六十多位法官的职务。

解决提出反对意见的人，不等于解决了反对意见。

穆沙拉夫就任新一届总统，但反对派的势力却壮大了，穆斯林联盟（谢里夫派）和人民党，于2008年2月成为国民议会的第一和第二大党，组成执政联盟。

8月7日，执政联盟内部达成一致，启动对穆沙拉夫的弹劾程序。此时，恰逢北京奥运会召开前夕，穆沙拉夫能否来参加开幕式，引起了国际媒体关注。经过消息的反复变更，穆沙拉最终被迫取消行程，由总理代为前往，留下了重重的遗憾。

2008年8月18日，穆沙拉夫向全国发表了电视讲话，结束了十年执政生涯，移民英国。他黯然离开的背影，在全世界引起了不同的反响。

蛰居海外5年后，穆沙拉夫一度复出，曾在2013年主动结束流亡，回到巴基斯坦参加议会选举。等待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，而是充满敌意的反对派，他迅速被逮捕，面临叛国罪、谋杀罪等多个罪名指控。

2016年3月，穆沙拉夫抵达阿联酋迪拜就医。2019年，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。

其实，穆沙拉夫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，对他的所有控告和判决，纯属政治斗争的需要。果不其然，死刑判决引起了国内支持势力的反弹。到2020年1月14日，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又裁定特别法庭违宪，取消了对穆沙拉夫的死刑。

至今，迟暮的穆沙拉夫滞留在阿联酋迪拜，他依旧遥望故土，心系东方。人类政治历史将如何评价这位传奇强人，如何为他盖棺定论？人们有所期待，亦有所怀念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