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现在的位置:主页 > 热点专题 >

东京梦华:大宋一声遥远的叹息

来源:新京报书评周刊| 2023-02-06 08:42

如此繁华,无论是喧嚷的街市,还是清寂的夜巷,都宛若梦中才有的情景——千年前的北宋都城东京,犹如一场好梦,是一场一年四季都不愿醒来的好梦,“灯宵月夕,雪际花时,乞巧登高,教池游苑,举目则青楼画阁,绣户朱帘,雕车竞住于天街,宝马争驰于道路,金翠耀目,罗绮飘香”——恰像一位曾经恰逢其时的宋代文士所津津追忆的那样,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,无不极尽人间至乐;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无不享尽尘世繁华。

对生活在宋代的人来说,或许再没有哪个梦境,比生活在如此繁华的东京更令人魂牵梦萦,对生活在现代的人来说,或许再没有哪种幻想,比回到想象中物质与文化双重造极的宋代更令人心驰神往。那些留存于笔记文献之中的只言片语,那些考古发掘出土的吉光片羽,无不成为想象那个如梦时代的质料。一枚茶盏,可以想见茶肆中斗茶争巧的喧嚷与激烈;一只瓷盘,可以想象里面曾盛放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羔羊美食;一个酒瓶,可以想象东京正店的琼浆玉液散发着浓烈的醇香;即使是一枚钱币,历经岁月侵蚀,仍能从漫漶的文字中,看到那摩挲过这枚钱币的千千万万双手,是如何搭建出这座梦一般的繁华之城。

 

但,梦所以为梦,就是因为它早晚会醒来。公元1127年,东京,这座繁华梦都陷没在金军铁蹄之下,犹如滚落的铜钱,犹如摔破的杯盘,犹如倾倒的琼浆美酒,犹如春风沉醉醒来后面对的满目狼藉,眼前只余那些前尘旧影般梦的残片。

然而,不摧不折不毁灭,焉能求得极致之美?记忆的拣选会刻意留下那些值得慰藉的繁华,而将留存后世的教训化作嗟叹与怅恨。醒来后的生活,也会成为下一场梦的质料。一如昼夜轮转,梦醒亦有时。

花开盛艳易残,情到深处易散,梦入仙乡易醒,人一去不复还。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。

应作如是观。

本文出自《新京报·书评周刊》7月8日专题《东京梦华》的B01-B03版。

撰文 | 李夏恩

梦总会醒。

纵使醒来时浑浊的泪水会禁不住溢出眼眶,但梦中的华彩依然会在泪水中闪动,缓缓地淌过沟壑纵横的脸颊,终于无声无息地落进岁月的幽谷中。岁月的幽谷如此深长,遗忘又像背在身后的箩筐,时间不断地将记忆的碎片捡拾起来,投入这个遗忘的箩筐中,让那找寻过往的脚步变得愈发沉重。

传南唐周文矩《合乐图》局部,表现朱门显贵欣赏歌姬演乐的情景。此画画心右侧有宋徽宗瘦金书体题名“唐周文矩合乐图无上神品也”,又有宋理宗“缉熙殿宝”一枚,均伪。然此画从画风及人物衣着服饰来看,当出自宋人手笔,或反映的是宋人的娱乐生活。

传南唐周文矩《合乐图》局部,表现朱门显贵欣赏歌姬演乐的情景。此画画心右侧有宋徽宗瘦金书体题名“唐周文矩合乐图无上神品也”,又有宋理宗“缉熙殿宝”一枚,均伪。然此画从画风及人物衣着服饰来看,当出自宋人手笔,或反映的是宋人的娱乐生活。

传南唐周文矩《合乐图》局部,表现朱门显贵欣赏歌姬演乐的情景。此画画心右侧有宋徽宗瘦金书体题名“唐周文矩合乐图无上神品也”,又有宋理宗“缉熙殿宝”一枚,均伪。然此画从画风及人物衣着服饰来看,当出自宋人手笔,或反映的是宋人的娱乐生活。

“辇毂之下,太平日久,人物繁阜,垂髫之童,但习歌舞,斑白之老,不识干戈”,这几个词接连不断地倏然跳进宋人孟元老的脑海里,顺着颤抖的指尖送入笔端的字纸上。太平的意义,不就是孩子可以在道旁歌舞游戏,老年人不记得刀兵的模样吗?记忆中的太平景象,贯穿了一年四季。从正月十五张灯结彩的元宵之夜,到翘首望月的八月中秋。从漫天雪花的冬日,到百花竞放的春时。七夕的乞巧,重九的登高,金明池畔众人争看的水戏,琼林苑的悠游。但这般四时自然之景,与郊外游园踏青之盛,都抵不过那最集耳目口腹之极乐的城市生活:

“举目则青楼画阁,绣户珠帘,雕车竞驻于天街,宝马争驰于御路,金翠耀目,罗绮飘香。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,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。八荒争凑,万国咸通。集四海之珍奇,皆归市易;会寰区之异味,悉在庖厨。花光满路,何限春游;箫鼓喧空,几家夜宴。”

这是否太过奢汰扰攘,以至于荧惑五感,令人迷乱?但在这座拥有百万人口之巨的庞大都城中,每个人心中都怀揣着属于自己的欲念——自渴望一朝发家致富的贩夫走卒,到市肆之中期盼财源广进的坐贾行商,再到希冀十载寒窗一朝衣朱紫、腰金玉的士子,乃至于袍笏束带立于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寮,为了各伸其志或邀名,或嗜利,或用理想掩盖内心大欲。而高踞其上、垂拱端坐接受万方朝觐的“天下一人”宋徽宗,当他站在宫城的城门,也是东京最雄伟高大的建筑宣德门之上,目光穿过左右群臣,穿过朱梁金户,俯瞰下方对他拜舞、对他山呼万岁的万千臣民时,他会意识到,这座都城本身,就是他内心欲念的具象。

他,孟元老,作为赵宋天下的一位臣民,一个在帝都东京渐次长立的市民中的一员,自然也有着自己的欲念。这欲念,就是生活在这座天地之间他所能想象的最繁华的都会之中,“莫知餍足”的“烂赏叠游”。在这座繁华之城中得尽天年。

然而,这一切却只能是梦中的情景了,梦中的少年,如今已然是桑榆晚景,眼前只有梦的华彩,像烛火一般,在岁月的风中摇曳着散出灯花,跌落的泪水,终于混着墨汁,写下了这篇序言。因为他知道,如今与亲戚见面,谈及往昔时,那些后辈晚生,“往往妄生不然”,仿佛他所讲述的一切,真如痴人说梦一般

但他知道,如今的梦幻,正是昔日的真实。如果说自己如今的衰朽残年还存着怎样的欲念,那便是告诉后世,这场如此繁华的梦,曾经真实地存在过:

“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,其乐无涯者。仆今追念,回首怅然,岂非华胥之梦觉哉?”

这本属于他的梦,属于他的记忆,属于他的欲念,终于有了名字:

“目之曰:《梦华录》。”

《东京梦华录》序言,此一版本为元至正年间浙江刻本,为现存最古老的《东京梦华录》版本,此书原先曾是清代藏书家黄丕烈的珍藏,后来转入陆心源皕宋楼所藏。1907年,售与日本岩崎氏的静嘉堂文库。元刊本《东京梦华录》由静嘉堂文库影印出版,公之于世。

《东京梦华录》序言,此一版本为元至正年间浙江刻本,为现存最古老的《东京梦华录》版本,此书原先曾是清代藏书家黄丕烈的珍藏,后来转入陆心源皕宋楼所藏。1907年,售与日本岩崎氏的静嘉堂文库。元刊本《东京梦华录》由静嘉堂文库影印出版,公之于世。

欲念:梦城的诞生

梦来源于欲念,有时,是尚待实现的欲念,有时,是求之不得的欲念。

东京汴梁,正是这样一座拥集了天下欲念的都城,欲念的杂音与共鸣,犹如看不见的金线在这座城市的闾巷通衢编织出细密的罗网,将人物牢笼其中,为了奔走,为之劳碌,为之创造。万千欲念创造出万千繁华。

《事林广记》中的东京汴梁图。

《事林广记》中的东京汴梁图。

这座都城本就诞生于欲念之中,虽然论起出身,东京汴梁似乎并不那么光彩,它是拥兵自雄的后梁太祖朱温舍弃了被唐末战火毁败的长安和洛阳,以一己之欲划定的东都开封。这位篡位之君,又被儿子朱友珪弑杀,弑父逆子尚未焐热龙榻,又被他的异母弟朱友贞从开封领兵诛杀。父子兄弟相残的夺权血斗,让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染上了血腥之气。之后,它又成为甘为契丹儿皇帝的石敬瑭的东京。石敬瑭的后晋被后汉取代,后汉又被后周取代,是后周开始洗涤这座城市的血腥与耻辱:

“惟王建国,实曰京师,度地居民,固有前则。东京,华夷辐辏,水陆会同,时向隆平,日增繁盛。”

周世宗兴建东京的诏书,只用“时向隆平,日增繁盛”八个字便轻而易举地抹平了过去数十年来发生在这里的暴戾过往。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养父,后周的建立者郭威在拥兵政变时,为了犒赏这群助他登上帝位的虎狼兵丁,特意下令允许士兵在开封抢劫十日。不到三日,这座城市就“几成白地”。

而这距离他写下这份诏书,还不到五年的时间。

纵使如此,周世宗决定重新书写这座都城的历史。“听民随便筑室”,诏书的寥寥数字,便从开始为这座都城写下了一座世俗之城的定义。他下令拓宽城市道路,将原先侵占街衢的民舍“命悉而广之,广者至三十步,又迁坟墓于标外”。

分享到:
文化视角

传播优秀文化,凝聚民族精神。

特别关注

新闻推荐